宣靜把這番話說完，便娉婷離去了，沒有管加恩難看的臉色，更沒有預料到這之後所發生的一系列事。

當下加恩也沒有心思繼續待下去，跟清琉發了信息後，便獨自提前離場回家了。家裏並沒有卓風華的身影。蓮姨也不在家，大抵又去遛狗了。加恩在樓上樓下漫無目的的晃蕩，又到花園裏逛逛，在那溫泉池邊站定，默默觀摩那一股股噴湧的水流。她很想見卓風華。然而，在見到他之前，卻似乎還有另外的事需要辦一辦。

第二天，加恩便去了松寧墓園。墓園地處郊外，依山傍水，一條小河在日光下蜿蜒流淌，可以聽見它流動的潺潺水聲，更顯得周遭幽靜安寧。細碎的陽光從雲層間照射下來。這裏真是個好地方。佳瑤一家人正安眠於此。

加恩帶了幾束花呈到喬遠之夫婦墓碑前，沒有多做停留。又去佳瑤那裏。佳瑤因為走的太突然，沒有提前預留墓穴，當時匆匆選了一處，離她爸媽有一段距離。加恩走了一段，便來到了佳恩安眠之所。

首先看到的便是佳瑤嫻靜美麗的面孔。她註視著已經跟她沒有關系的人世間，臉上始終是溫柔的表情。她永遠的不會發生改變了，永遠停駐在最美好的年紀，最美時的容顏上，猶如她面前的這捧鮮花，永不會雕零。

加恩一個激靈。她把手中的鮮花放到那一捧旁邊，然後便擡頭四處張望。不遠處，那個正低頭離去的挺拔背影不是卓風華嗎？加恩疾步趕上去，叫道：“餵，卓風華。”卓風華回頭，微訝：“加恩。”招呼間，加恩已站到他面前，兩人面對面立著。加恩問道：“你今天怎麽有空？”卓風華便解釋昨天做了一整天手術，今天在醫院那邊休息調整，睡了一覺起來，想出來走走。一走，就走到這裏了。加恩哦了一聲。

算起來他們有好一段時間沒見了，期間也沒有什麽聯系。這固然跟工作忙碌有關，另一方面，卻也因卓風華有些下意識回避的緣故。對於加恩的倔強，他有時也頗有無力之感。

兩人一時無話，半晌，還是卓風華開口道：“最近家裏都還好吧？”加恩答道：“老樣子。”卓風華又問：“功課緊不緊張？”加恩回道：“還好。就那樣。”她嘴上雖然答著話，心裏卻十分不舒服。這種客套的對答，太顯生疏了。這才幾天呢。

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他，既然碰到了，就禁不住想說些別的了。加恩不讓卓風華繼續客套下去，突然道：“我昨天碰到她了。”卓風華一時沒有反應過來，問道：“誰？”加恩道：“她呀。我問你，你真的打算跟她好了嗎？”

卓風華便明白這個她是誰了。他沒有去問她在哪裏碰到宣靜，就算問了，估計也不是什麽愉快的見面，索性不問了。聽到加恩的問話，就沈默下來。加恩忍不住皺眉道：“她根本不喜歡你呀。”卓風華默然一陣，低聲道：“那樣也許更好。”加恩無話可說了。

她向他望了片刻，終於還是問道：“既然這樣都可以的話，那為什麽一定要選擇她呢？別人不行嗎？跟別人不行嗎？”這個問題好像已經問過了，即使沒有當面問過他，也一定在心裏問過了。卓風華聽了，也問她道：“誰？跟誰？再跟一個陌生人從頭開始認識，慢慢相互了解，到談婚論嫁？”他微微一笑，搖搖頭，好像在取笑她，“太漫長了。加恩，我沒有耐心了。”加恩接口道：”那如果不是陌生人呢？“卓風華沒有明白她的意思，疑惑的看著她。加恩一鼓作氣繼續道：“如果不是陌生人，是我呢？卓風華，我喜歡你，我可以不可以？”

幾只小鳥嘰喳著從頭頂飛過，遠處走來一群人，其中有人在哭泣，大抵是新喪者的家人。那哭泣的聲音並不高，卻還是遠遠的能夠聽見。似遠似近，很不真切。

卓風華怔怔的看著加恩，疑心自己得了幻聽。加恩又說了一遍，這一回，更清楚了些：“卓風華，我可以不可以？”這下可以確定不是幻聽，而是胡言亂語了。卓風華說道：“加恩，你這……”卻有電話打進來，他不得不打住話頭。電話催促他趕緊回醫院，昨天手術的患者出現緊急情況。卓風華匆匆看加恩一眼，匆匆離去。

他一走，加恩便捂住心口，大大舒一口氣。真沒想到，就這樣脫口而出了。

這誠然有受宣靜刺激的緣故，但也正是她最想說的話。終於講出來了。胸腔裏驟然舒展了，像一口濁氣都吐散了，心境豁然開朗。現在，就等著卓風華的答覆了。看樣子，他明顯嚇到了。這種情況下，肯定也說不出什麽，連她自己都有些恍然。他現在離開了也好，免得又張口給她講道理。

加恩掉頭重新回到佳瑤面前。她把地上的泥土枯葉拂開，挨佳瑤近一點距離坐下，良久靜靜的看著佳瑤。她今天來，本來有很多話要對佳瑤說的。但眼下已經不用說了。已經覆水難收了。如果真要對佳瑤道一句對不起，也等到百年歸世之後吧。就算以後會下地獄，她也受著。現在她是活著的，不出意外，還要活上許多年。既然如此，就如同以往一樣活下去吧。如果舍不得，如果非常渴望，如果不能分離，那麽就努力去挽留，去追求，去相守。

加恩的心裏風起雲湧，但無論是哪種變化，她都沒有對其他人訴說。即便曾有傾訴的欲望，現在也都過去了。她重新活潑起來。這種活潑從外觀上顯而易見，她也沒有遮掩的打算。白天上完課後，她到商場買了幾身新衣服，回到家中一一試穿一遍，叫蓮姨做參謀，看看哪件最好看。

黑黑白白在她腳邊蹭來蹭去，她一點也不覺得它們叨擾，還彎腰將兩個都抱到手中，分別蹭蹭它們柔軟的面頰。它們享受的瞇起眼睛，加恩咯咯地笑。到了晚上，她吃過晚飯後，竟然一反常態沒有窩回臥室，而是換上新衣，化了個淡妝，面上奕奕生采，說要出去一趟。

蓮姨跟沐青暗暗相視一眼，嘴上象征性的囑咐她早點回來。等她一走，蓮姨馬上笑道：“哎喲，好久沒看到她這個樣子了。她是約會去了吧。”沐青含笑不語，明顯一樣認知。蓮姨說道：“得虧你讓她多出去玩玩。早就應該趕她去那種場合了。瞧瞧，這多好。年輕人，果然需要愛情滋潤。”兩人都放下心來，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加恩是跑去找卓風華了。

等他主動聯系，怕是要許久。加恩等不及，也知道他們之間才剛剛開頭。

她徑直進了卓風華家裏。這一次來，跟以前任何時候都有不一樣的感覺。她穿著拖鞋在客廳裏走來走去，伏到陽臺欄桿上註視外面人員的來往，唇角不覺露出微笑。

卓風華回來了。在樓下便看見屋裏亮著的燈光，他還以為是出門前忘記關掉。到門口，剛掏出鑰匙，門卻嘎達一聲自動打開了。加恩在屋裏對著他笑：“你回來啦。”他一瞬間還以為自己進錯家門。

他走進去，脫掉外套，換鞋。加恩便在一旁註視著。他非常的不習慣。當然是因為在佳瑤墓前她對他說的那番話。工作時沒有時間去想那麽多，現在，卻不得不面對了。即便已經過去一段時間，他依舊覺得難以置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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